“除上汽集团外，国内任何企业都未以技术转让方式引进过LDV技术。”6月18日，上汽集团旗下上海汽车商用车有限公司向媒体发布了一份“声明”，“敬告”同行不要侵犯其三年前收购所得的英国LDV欧系宽体轻客的知识产权。
这一纸突来的“声明”被认为直指即将在第二天上市的东风商用MPV御风，该车型在上市前，其公司的网站宣传资料和发给媒体的试乘试驾资料中，同样声称自己“引进英国LDV技术”。
这一推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就在此声明发布后不久，前去参加御风上市会的记者收到的新闻稿中只字未提“LDV技术”。
公开资料显示，上汽集团于2009年底曲线收购了英国商用车公司LDV的轻型汽车技术及商标的全部知识产权和权益，并将LDV旗下的MAXUS品牌带到中国，经过近两年的消化和国产化匹配，最终创立了自主中高端商用车品牌“MAXUS大通”，并于2011年9月推出第一款新产品 V80。斥资 30亿元投资的“MAXUS大通”品牌成功弥补了上汽商用车板块的软肋。
东风御风则是东风股份单项集中投资最大的项目。记者从东风御风相关负责人处得到的反馈是，在上汽购得MAXUS品牌之前，东风曾对LDV公司有过收购尝试。“坦率地讲，我们前期有过接触，但目前御风的知识产权是东风自主的，不会与上汽有这方面的纠纷。”该人士表示，此次推出的东风御风是吸收了包括LDV在内的欧洲多个品牌技术的基础上集成打造的。
“我们欢迎更多的同行加入进来，一起把这个细分市场做大做强，但前提必须是在良性竞争和互不侵犯的前提下。”上汽商用车相关负责人表示，让他们不满的是在东风御风的宣传中，一再提及“引进LDV技术”。上汽担心，这款通过逆向开发，并未拥有LDV核心技术的车型很可能使LDV技术的真正拥有者上汽MAXUS大通成为汽车界“南京‘冠生园’事件”的受害者。
但另一方面，作为兄弟国企，上汽也不好意思与其撕破脸皮对簿公堂。
这是中国两大国有汽车集团首次在知识产权方面进行交锋。在过去多年中，这类纷争一直是在奇瑞、长城等自主品牌和被模仿的跨国品牌之间上演。分析指出，虽然双方都很克制，但一纸声明的背后，却是正向开发与逆向开发两条不同自主技术路线的碰撞和对同一块细分市场的争夺。
LDV技术“口水仗”
在三年前被上汽收购时，位于英国伯明翰的轻型商用车制造商LDV公司并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引发中国两大国企知识产权摩擦的导火索。
资料显示，LDV是一家年产能为1.3万辆，主要生产厢式货车、轻卡和小型客车的汽车制造商。2005年，该公司推出MAXUS品牌系列面包车和微型巴士，其首款车型由英国罗孚、捷豹、凯旋三家公司携手打造。MAXUS系列产品很快成为LDV的主打产品，并被英国“专业厢货和轻卡杂志”评选为2005年度厢式车车型。
由于不断亏损，2006年8月，LDV公司被俄罗斯商用车厂商GAZ集团收购。不幸的是，紧接而来的2008年全球风暴让LDV经营状况不断恶化；2008年12月，GAZ集团宣布LDV公司停产；2009年6月，欠下1.24亿美元巨额债务的LDV公司正式进入破产保护阶段。
四个月后，一家新成立的英国公司ECO CONCEPT LIMITED宣布收购LDV，这家公司的所有者李曲正是当年帮助南汽收购罗孚的关键“协调者”，该公司被认为同样是为了上汽收购LDV而设置的载体。据上汽商用车公司发给记者的《LDV轻型汽车知识产权转让合同》显示，在收购LDV仅一个月后，也即2009年11月，ECO CONCEPT LIMITED就将LDV轻型车技术转让给了上汽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上海汇众汽车制造有限公司，且这种转让是“独占和完全所有的”。
与乘用车相比，商用车一直是上汽的弱项，而轻型商用车更是它的短板。被上汽收购的MAXUS品牌知识产权和技术平台，很快被定位为上汽开发商用车板块中自主品牌的载体。
2011年2月28日，在收购完成后仅用了一年多时间，上汽便发布了全新商用车品牌——MAXUS大通；3月，上汽集团全资子公司上海汽车商用车有限公司揭牌成立，主要从事MAXUS大通品牌商用车的研发、制造和销售业务；同年9月，基于LDV技术基础开发的首款产品——“国际基准商用MPV”MAXUS大通V80正式上市。
而记者了解到，东风与LDV也并非毫无瓜葛，“在2003年和2004年间，东风有限就开始对LDV的产品进行调研”，上述东风御风相关负责人接受采访时表示。东风御风由东风襄阳旅行车有限公司打造，该公司为东风汽车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东风股份”)的子公司，而东风股份又有东风和日产合资的东风有限控股。
该人士表示，同样为了弥补东风在高端轻客领域的空白，东风前期确实与LDV公司有过接触，并获得了对该公司的优先购买权。但由于对产品调研的结果并不满意，最终东风改变了造车思路，“舍弃了这个优先购买权”，决定走“借鉴欧系轻客技术，整合全球资源”的集成开发道路。作为调研对象之一，LDV的技术优点也被吸收应用到了新车上。
但国内相关媒体披露的信息是，2006年，东风曾与英国LDV公司接洽，有意购买其轻型商用车技术，并于2007年就技术转让达成初步协议。但由于2006年8月俄罗斯GAZ集团收购了英国LDV后拒绝将LDV轻型商用车技术出售给东风，因此双方最终没有签署任何技术协议。但由于已经进行了前期的市场调研，且组建了项目组，因此，收购失败后，东风汽车购买了一批样车回国，开始进行逆向工程开发。
东风股份的一位高层随后也向记者确认，6年前与LDV公司确实有过一场失败的收购尝试。
“英国LDV公司破产后，上汽集团对英国LDV公司进行了全面的尽职调查，未发现该公司对任何国内企业进行过技术转让和知识产权方面的交易。”上汽强调。
但在5月底的东风御风试驾中，“引进LDV技术”成为其频频提及的技术优势。这引发了上汽的不快。
对于“抄袭”质疑，东风御风相关负责人表示，“东风御风集中借鉴了很多车型，包括奔驰我们都研究过，是集合了欧洲先进技术进行开发的。”
来自上汽的说法指出，上汽大通V80的文案也被东风御风全案复制，“我们针对大通V80提出了‘8项服务承诺’，他们则提出了‘8项售后服务承诺’”。“除了动力总成三年或八万公里的质量担保期没有沿用”，比较了两款车型文案的业内人士表示，这主要是因为御风的发动机改用了日产技术，不敢贸然承诺这么长的质保期。目前，大通V80的动力总成担保期也是国内商用车质保的最高级别。
比相似更让上汽难以忍受的是，御风在宣传明显与大通针锋相对。“我们(上汽大通)的品牌口号是‘国际基准’，他们就提出了‘基准之上’”。对此，上述东风御风负责人回应称，东风的基准主要是指针对国内市场的产品基准，与上汽的国际基准并不冲突。
“我们并不想把大家的关系搞僵，毕竟都在一个产业系统，都是为壮大中国汽车业实力努力，而且大家私下里都很熟识。”上汽商用车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记者了解到，由于涉及上汽东风两大集团之间微妙的“兄弟”关系，上汽方面并没有打算将此事上升到对知识产权的“侵权”层面，此次声明采取“敬告”的方式，只是希望东风方面能在产品营销层面消除其技术同样来源于“LDV”的误导，“正本清源”。
“南京‘冠生园’事件大家都了解，同样的名称，不同的质量，结果是正宗的上海‘冠生园’受到了连累。冒牌的产品最终会将老字号品牌的形象给搞垮，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双方还是很克制的”，业内人士指出，作为国内两大国企，双方都明白打这种被贴上“抄袭”标签的知识产权口水仗并不明智。“国内做自主品牌挺难的，外面有外资企业压着，国内还有一帮兄弟挤着”，上述上汽商用车公司相关高层表示，自主品牌应该共同把市场做起来，而不是相互挤兑。而来自东风御风的回应也表示，“我们的目标是合资品牌，并不是要和兄弟企业的自主品牌相争。在东风御风今后的产品营销中，不会再将LDV作为宣传点”。
尴尬的逆向开发
事情似乎有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但事实上，这场尴尬的知识产权摩擦背后的技术路线交锋才刚刚开始。
“从车型上看，御风确实与大通V80很相像，但‘内容’上也确实完全不一样。”对比了两款车型的媒体称。显然，集合百家之长的东风走的是与上汽完全不同的逆向开发的路线。
“自主品牌在初期研发中，采用逆向开发确实是一种捷径”，某汽车技术专家对记者表示，对经验不足的中国自主品牌而言，完全进行正向开发难度较大。因此，选择一款标杆车型，通过对其结构和性能进行“解剖”研究的逆向工程开发是最常见的一种整车研发手段。“这种理论在汽车工程学中是存在的，但在国外比较少见，主要出现在中国。”
逆向开发思路的瓶颈在于核心技术难以攻克，正因为此，从2007年项目组成立开始，东风御风的逆向开发耗时5年之久。
而与当年收购罗孚一样，上汽走的是通过收购知识产权进行正面开发的思路。根据收购合同上约定，“乙方(ECO CONCEPT LIMITED)应毫无保留地向甲方(上汽汇众汽车)提供其可获得的本合同所述之知识产权涉及的产品设计、技术标准、开发样车、实验数据及与制造技术相关的一切数据、图纸、资料等书面和电子信息。”
据上海汽车商用车相关负责人介绍，正是因为拥有整套正向开发资源，所以仅用了两年时间就推出了首款产品大通V80。“我们拿进来以后也不是简单的抄袭，我们对它进行了300多项的改进，包括外形、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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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通过复制一款车型而逆向开发出来的整车技术指标通常是达不到原车型水平的。”上述专家表示。
记者看到，在删除了“引进LDV技术”的东风御风新闻稿中，“整合全球资源、借鉴欧系轻客多年的技术经验”的开发思路被不断强调。更具化的内容是，从英法德邀请到了一大批国际顶尖汽车设计公司，以及“由德国和英国莲花联袂打造，又吸取日系发动机精髓”。“就LDV技术而言，御风借鉴了它的车型规格和技术标准，但从核心部件上来看，已做较大改变。”接受记者采访的东风股份高层表示。御风匹配的是日产ZD30发动机，而V80搭载的是从意大利VM公司引进的一款欧四排放标准Eco-D发动机。
上汽商用车公司内部人士称，“这个柴油机是英国LDV车型的原配，匹配性非常好，为打造这款发动机，上海柴油机公司做了十多亿元的投资。”
但东风方面的看法不同，“坦率地说，我们认为意大利的那款发动机做得并不好，所以换成了日产的。”上述东风御风高层对记者表示，除了更换发动机，御风还在原LDV车型版本基础上增加了一款长轴距版。“随着研发水平的提升，企业最终需要走上正向开发的路线”，专家指出，逆向开发的成本并不低，而风险却相对较大。从这个意义上说，上汽与东风上演的这次知识产权摩擦，正是中国汽车业自主研发向更高端突破的典型样本。
只是开始
6月19日，东风御风公布最终价格为14.99万至23.58万元，与V80 14.58万至23.98万元的价格高度重合。这也意味着双方的知识品牌之争还将延续到市场终端。
上汽最初的困扰是，顶着“LDV技术”之名，不管御风价格高于还是低于V80，都会给上汽带来品牌和市场的困扰。而如今，与大通重叠的价格定位更让其烦心。
“欧系宽体轻客是目前商用车市场中唯一增长的细分领域，每年能达到26%的增幅。”上汽商用车品牌及市场部总监杨洪海介绍说，在目前重卡、轻卡市场皆下滑的环境下，保持平稳的轻客市场，尤其是快速增长的欧系宽体轻客成为投资热点。
在上汽和东风内部，MAXUS大通和御风的战略定位都被提升到了集团层面。据悉，除此之外，从去年至今，江淮星锐、福建奔驰凌特也先后上市。
但目前国内轻客市场上，全顺、依维柯等都是来自海外的技术。上汽和东风正是在多年前看中了自主品牌在这个市场上的空白而着手准备开发的。而在宽体轻客领域，欧系技术高也是公认的事实。所以，上汽与东风才会同时看中了LDV的技术。
来自专业人士的分析指出，LDV 的轻客底盘很低，大梁在后面，产品适应性广，改装业务前景好，在救护车等专用车领域也有独特的优势。
正因为此，上汽特别在去年1月收购了唐山公交公司车辆厂，作为北方的轻客生产基地。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在欧系宽体轻客市场中，老牌的江铃福特全顺和南京依维柯占据份额前两位，上汽方面声称，MAXUS大通上市不到一年，已经在这一市场排名第三。而东风御风定下的目标也是“十二五”期间进入细分市场前三位。
据了解，由于在国外有良好的品牌口碑、网络布局和用户基础，在上汽MAXUS大通制定的营销规划中，很大一部分销量来自海外。目前已经进入南非、智利，今年的海外销售目标是2000辆。未来目标是成功返销欧洲。也正因为此，上汽更加担心非正宗的“LDV”技术会对其海外品牌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目前国内欧系宽体轻客的市场份额只有每年12万辆。杨洪海预计，“10年后，这个市场会爆发。”但不得不提的是，“一款商用车品牌可以开发三四款车型，在加上各种改装产品。一个平台最多能让一个企业‘玩转’20年”。可以预见，对上汽和东风来说，一场持久的对手战确实刚刚开头。
(本报记者杨小林对本文亦有贡献)
